2025-01-08 10:00:00
第四章 唤醒·打开草原上的“噶乌”
昌龙人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种地放牧,琴声解忧,歌声解闷,鼓声解乏,藏戏声声增干劲儿。
2.以后,藏族人吃着山东饺子、胶东大饽饽跳舞,山东人吃着岗巴羊肉、喝着青稞酒唱歌,那才叫妙不可言。
那年雨水充沛,又加上查筑水塘的助力,青稞一直没有断水,挺拔、茂盛的青稞如绿海翻滚,一眼望不到边际。骑马在路上行走,青稞的清香沁人心脾。行一程,拐弯进村,男女老少围上来,孔书记下马先问家里怎么样,又问地里怎么样,身子骨怎么样。“家里”指的是还有没有糌粑吃,“地里”指的是生产队的青稞长得怎么样。几个村的情况综合起来看,基本上没有断粮的,自家养的牛羊卖了钱又能贴补家用,还过得去。每个生产队今年都扩种了青稞,瞧着眼前青稞的长势,人人打心底里高兴,孔书记不由得笑容满面。
来到林嘎村时,遇见一位老人在村口焦急地等丹增,说是家里有头牦牛不吃不喝乱哼哼,想让丹增去给牦牛治治病。
说话间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丹增骑着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来了,马脖子上挂着“昌龙公社农牧技术服务队进村来”的牌子,的确很威风。他给我们打过招呼后,直接来到那户人家,围着那头牦牛转了两圈,又摸摸牛的耳朵,看看牛口,掐掐牛的尾巴根,从马上驮着的布包里取出一包草药交给老人,说, 加两瓢水,用锅熬半个时辰,凉了给牛灌下去,天黑前它就能吃草了。
过去只知道丹增爱牲口,但没有听说过他会给牲口看病。孔书记也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说,牦牛可是农牧民的大件儿,儿戏不得。丹增笑笑,把孔书记拉到一旁说:“我正要到公社给你汇报,原来我们家祖上是兽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黄的纸卷给孔书记看。丹增又说:“这就是我父亲葬礼上拉珍给我的东西。我的爷爷过去是当地有名的兽医,附近村庄的人家都找他给牲口看病,他自己采药,根据牲口的病情配制各种药方。后来爷爷把方子传给了阿爸,有一次阿爸给一户人家的马看病,那马得的是结症,肚子鼓得像口大铁锅,阿爸挽起袖子给马掏粪,掏着掏着马粪喷涌,那马咴咴大叫连窜加蹦,后蹄子踩在阿爸胸口上,踩断了两根肋骨。从此,阿爸见马就跑,不光当不了兽医,还落下了哮喘病。阿爸本想把给牲口治病的方子传给我,见我吊儿郎当不放心,一直没给,但平时也会给我讲一些给牲口治病的方子。”
孔书记将纸卷递给我,上面写道:牛烂蹄病,用青黛60克、龙骨6克、冰片30克、碘仿30克、轻粉15克,全部研成细末,坏死部分切除后,将药粉塞入伤口,包扎蹄子。急性瘤胃膨胀,将10个蒜头捣碎,加入醋、香油、石灰水后,灌入马牛羊口中……
孔书记说:“这些药方的配比有些道理,但也要到岗巴县兽医站备个案,让那里的兽医审审,免得出了问题。”
丹增说:“明天就去岗巴,里面的方子用过几回了,很灵,保准没问题。”生产队长芒尔仁听说我们来了,找上门来。他先对入党积极分子丹增近一段时间以来宣传科学养殖牲口的成绩给予肯定,并对丹增自己掏钱买药为牧民牲口免费治病的高尚品格进行了表扬。一番话下来,让丹增脸红耳热。
接着,芒尔仁还告诉我们,村里打算办个加工酥油的小厂子。前一阵子,芒尔仁在拉萨的亲戚来了,看到村里的牛羊肥壮健硕,说这里海拔高、空气好、草也肥,酥油茶特别好喝,想买些酥油带回去。他跑遍了半个村子收购,有的没有,有的不卖,最后才收了几斤。
在藏族人眼里,“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这个“茶”说的就是酥油茶,家家户户都能自制酥油茶,但制作起来十分烦琐,最难的环节是加工酥油,要把牛羊奶加热后倒入特制的大木桶里,再用专门的工具上下抽打奶汁数百次,直至奶汁油水分离,把黄色的脂肪质舀进皮口袋,冷却后才能成为酥油。然后,要把砖茶或沱茶放入锅中熬至深褐色,再加入盐巴制成咸茶,咸茶里加入酥油就成了最简易的酥油茶,但这个“简易”也得耗上半天时间。
岗巴羊酪糕(奶渣)、酥油。
酥油的用途不光是吃,供佛时点灯、煨桑(藏族祈愿礼俗)也离不开它,男女青年还能用它擦脸防晒抗寒,如果在酥油中揉入矿物颜料,还能塑成花草虫鱼,它摇身一变又成了艺术品。丹增说,他的高头大马上可以再挂个牌子,写上“林嘎的酥油是个宝,幸福生活少不了”。
孔书记笑着拍拍芒尔仁的肩膀:“这个主意好呀,把鲜奶收上来加工成酥油卖出去,既安排了劳动力,又挣了钱,还扬了名,一箭三雕,准成。”
芒尔仁还告诉孔书记一个好消息,村里办起小学了。孔书记高兴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学?在哪儿?我们去看看!”
小学在芒尔仁家的一间偏房里,地上铺了草苫子,十几个孩子坐在地上听老师讲课。我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大多是去年在林嘎河边,孔书记让他们洗脸吃糖的那群孩子。我还看到了拉珍,她的头上梳了两条好看的辫子,脸上红扑扑的。讲课的老师是一位60多岁的老人,他正在给孩子们读《雷锋的故事》。芒尔仁对孔书记说:“去年你来村里时,那么关心孩子们上学的事,我就放在了心上。正好村里有个在日喀则工作的老人退休了,我与他商量怎么办。他说,他可以当孩子们的老师,教他们认字,等过几年孩子们大了再去昌龙读书。我就把自家的房子腾出一间,让孩子们来上学了。”
孔书记走到那位老人跟前鞠了一躬:“您这是为后代造福,感谢老人家!”老人把手中的书夹在胳肢窝里,双手握住孔书记的手:“你们汉族人都那么关心我们藏族人的孩子,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孔书记有些激动,又转身对芒尔仁说:“这事办得好,过几天召集生产队长开会,你去介绍下经验,让其他村也这么做。孩子的成长耽误不得,孩子的未来是大事。”
那天回到昌龙时已近傍晚,但孔书记执意要去亚欧村的牧场给巴旺爷爷针灸。牧场门口的小獒显然已认识了我们,眯着眼睛摇着尾巴领我们进了屋。巴旺爷爷在屋里走了几步给我们看,已不再是一瘸一拐的样子。他说:“从去年秋天到现在,你每个月都来好几回,为了我去年冬天还差点儿……真不知咋回报你。”孔书记让巴旺爷爷坐下,给他按摩着腿说:“我的命还是加央带人救的呢,这情谊更深,怎么回报?”
“我的老寒腿快好了,只有阴天下雪时疼一点儿,求你了,不要为我这个老头子耽误了公家的大事。”
“我来针灸就是件很重要的公家大事。” 说话的工夫,孔书记为他扎上银针。
这时,门外传来了口哨声,紧接着加央和努穷推门进来了。
努穷是亚欧生产队的队长,他说在公社等了孔书记半个下午,遇到了加央才找到这里,目的是向孔书记当面汇报情况。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页纸念道: “为了亚欧村集体经济得到发展,让全村人民群众生活得更好一些,经生产队队委会研究,决定开办岗巴羊加工厂。”
岗巴羊。
孔书记看着努穷自信的样子,说:“你口气不小,还想一口吃个胖子?”努穷说:“没想当胖子,用的是按着胳膊数腿、按倒树摸老鸹的法子,稳抓稳拿。生产队里有100多只羊,立秋后先组织几个人宰杀几只,拿到岗巴县城试卖,试试销路,如果可行,再宰再卖。生产队的羊宰没了,就收购其他生产队的羊,收购农牧民家里的羊,还准备到周边县和日喀则去卖。”
努穷讲到兴奋处,还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孔书记给巴旺爷爷拔了针,又点了艾绳,在银针扎过的穴位边慢慢熏灸,边熏边对努穷说:“点子是好点子,酒香也怕巷子深,岗巴羊不能在山里窝着,但干这事得与队里的农牧民商量,羊是集体的,每个人都有发言权,大家同意了再办,还要定期公布账目,让大家心里明白、亮堂。”
努穷点头,拿笔在那页纸上记着。
孔书记又说:“我琢磨着,最大的问题是运输。昌龙到岗巴、到周边县、到日喀则没有一条好路,得用马驮,村里有几匹马?”
“村集体就3匹,可村里人几乎家家有马。”
“那就把他们的人和马一块招来,成立个专门运送岗巴羊的马队。知道茶马古道吗?藏族人爱喝茶,但青藏高原上不产茶,茶是从川滇运来的,怎么运的?1000多年前,驮队就是靠着马骡把茶叶源源不断送到高原的。现在,咱们也要开一条通向外地的‘羊马新道’,把岗巴羊送出去。”
针灸后的巴旺爷爷揉着腿,说,舒服多了。
加央给每人倒上一碗青稞酒说,为“羊马新道”干一碗。
努穷觉得加央酿的青稞酒好喝,问他是不是加了灵丹。孔书记咂摸下嘴,也说好酒。藏族人家家自酿青稞酒,但味道不一,有的偏酸,有的偏苦,有的偏甜,今天这酒色正味香,恰到好处。巴旺爷爷更是理着胡子夸赞孙子酿的酒好,这是他这辈子喝的最好喝的酒,第一口甜,第二口香,清亮得很。
孔书记突然问:“加央,这酒是怎么酿的?与别人家酿酒有什么不一样?”加央想了想,回答道:“青稞放入锅里,水没过青稞,用牛粪火煮;青稞熟透,熄火,温热时加入酒曲;发酵两天,酒就成了,没什么两样吧?”“你再想想,时间上、温度上、水上,哪些是你自己想出的法子?”
“老辈人说,水是酒之血,所以我就骑马去山里的冰川边取水。还听人说,春酒柔顺,夏酒醇厚,秋酒净爽,冬酒绵甜才好喝,我就边琢磨边试验。比如撒曲时的温度,热了发苦,冷了发甜,不热不冷取中间,要什么样的味道,得用手心感受青稞的热凉,用鼻子感受酒的味道,一般的酒我只要用鼻子闻一下就能知道什么味儿……”
加央这番话让大家一惊,就连巴旺爷爷也为孙子拍手叫好。
孔书记说:“明天去普村找你们生产队长,看能不能再办一个青稞酒加工厂,推荐你当技术员。青稞是藏族人的宝,得让这个宝贝发光发亮。”
酒过三碗,努穷哼起了歌:“水要再不舀,河就干了……”
那天晚上,我和孔书记又来到格热家,格热听了丹增的药方、林嘎村的酥油加工厂、亚欧村的岗巴羊加工厂、普村的青稞酒厂,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字说了一大串。
孔书记也很兴奋,他讲山东麦子,喜爱麦子是刻在山东人骨子里的,许多父母给孩子取名叫大麦、小麦、麦花、麦穗等。麦子是山东人碗里的好饭,在人们心中,小麦要比其他农作物“高出一头”,山东人变着花样做面食,做出了山东饺子、胶东饽饽、鲁南花糕、周村烧饼、济南油旋等。青稞是藏族人的好粮食,人们做糌粑、青稞饼,还酿出了青稞酒。以后,藏族人吃着山东饺子、胶东大饽饽跳舞,山东人吃着岗巴羊肉、喝着青稞酒唱歌,那才叫妙不可言。
孔繁森与小学生们在一起。
没过多久,林嘎村的酥油加工厂生产出了第一批酥油,那块“林嘎的酥油是个宝,幸福生活少不了”的牌子没有挂在丹增的马上,而是挂在了昌龙和岗巴的大街上。丹增把爷爷传下来的畜药方子无偿献给了县兽医站,他得到了表扬并被安排在昌龙继续为牲口治病。普村的青稞酒厂秋后也开工了,是个只有五六个人的小作坊,加央不仅是技术员还是“坊主”,生产的酒供不应求,并在来年扩大了生产规模,后来成了岗巴的大青稞酒厂。当年秋天亚欧村的岗巴羊加工厂和“羊马新道”驮队同时成立,冬天岗巴羊肉卖到了日喀则和拉萨。这时,我们更感谢孔书记这个山东来的大奔布拉,他是个有远见的人,是我们藏族人的卓波(朋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