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上的奔布拉》连载(10) | 聪明人用成果说话,傻瓜才用舌头吹牛

2025-01-04 10:00:00

第三章 相融·绿叶对根的情意

孔书记对拉吉说:“阿佳拉(大姐),山上又险又冷,你身体不好,不要去了。”

没想到拉吉不同意,她说:“金珠玛米(拥有菩萨心肠的救苦救难的兵)在边境一线守护我们,挨冻受苦,我要去的。”

3 . 那句藏族谚语说得多好,“聪明人用成果说话,傻瓜才用舌头吹牛”。

收了青稞就到了牲口“贴膘”的时候,成群结队的马牛羊驴见草就吃个没够,它们最爱吃的是蒿草。蒿草根系发达,喜水,生命力强,下雪前不枯不死,是牲口离不开的口粮。昌龙蒿草最多的地方是普村的牧场,由于修建水渠引来了查筑水塘里的水,今年牧场里的蒿草到了深秋还绿黄相间,片片相连。

尽管巴旺爷爷有老寒腿,但是他坐不住,爱在牧场里转。他望着牧场里满眼的蒿草,常常理着胡子夸赞那个领头修水塘的奔布拉。他对村里人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奔布拉,竟然叫他回去吧,没想到,他来昌龙半年就把水塘修起来了。‘虎的斑纹在外,人的斑纹在内’,他的‘斑纹’像金子一样,能让人过上天堂一样的日子。”

这天那个修水塘的奔布拉背着药箱向牧场走来了。那晚在查筑水塘大坝上抗洪抢险时,孔书记就记住了巴旺爷爷的老寒腿。

孔书记提着一袋晒干的艾草绳,背着药箱出了公社大院,他拍拍药箱说, 这可是个宝贝,他当年在济南当兵时,与部队上一家解放军医院的一位老军医很投缘,他佩服老军医一根银针为好多战士治好了病,老军医喜欢他好学,一来二往成了忘年交,私下里给他讲了许多医疗知识,还教他针灸的针法。

他说,他的针法是从西瓜上练出来的。那时候老军医先给他列了张单子, 上面是人体的 300 多个穴位,还对应着哪个穴位治哪种病。待他全背下来,又让他买了个大西瓜,在上面画上人体的各个穴位,让他练针灸的针法。后来, 他从部队复员时,老军医送给了他这个药箱。

他打开药箱给我看,药箱分两层,上层是两小瓶红汞、碘酒和几块纱布、一盒药棉,一个长条形的铝盒里装了一支玻璃针筒;下层装的是地塞米松、止痛片等常用药品,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铝盒,里面装了几十根针灸用的银针。他说,银针是我带来的,这些药是我从县里开了介绍信,找岗巴县人民医院内科医生土登买的。

有时县医院药品紧张,他就去隔壁的西藏军区岗巴情报站和岗巴二营找一些常用药,无论是从县医院,还是从驻地部队获得的药品,都是他自己掏腰包买的。有时候,他就拿几包感冒药,对方不收钱。他放下药品生气地说,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要了。对方没办法,只好照实收下他的钱。他每一次下乡都要准备近百元钱的药品,给农牧民们把脉、听诊、配药,直到药品发完为止。

记得有一天夜里12点,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亚欧大队的努穷,他焦急地说:“我的老婆咳嗽,气急,嘴唇发紫……”孔书记一听,马上穿上衣服,背起药箱,拉上我,就往努穷家跑,踉跄着跑了五六里路才到病人家……直到下半夜,病人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这件事,在村里一直流传着,说是昌龙来了一位会看病的奔布拉。

走在路上,我问孔书记,巴旺爷爷多年的老寒腿怕是不好治吧?

孔书记对我说,他在部队时,老军医曾告诉他,针灸可治老寒腿,但针是针、灸是灸,针刺疗法是通过扎针刺激人体穴位,灸法则是通过燃烧艾叶,利用艾叶的温热性质和药物成分刺激人体穴位,以达到疏通经络、行气活血的目的。如果把针与灸绑在一块联合治疗,效果会更好。他刚从部队复员时,村里也有位老人是老寒腿,到了冬天就疼得不能下地,孔书记就用了联合治疗的办法:在村北的沟里找了些艾草,拧成绳晾干;给病人扎完针后,再点燃艾熏灸扎后的穴位。治疗了几次,老人的症状明显减轻,后来竟能下地干活了。

孔书记也想用联合疗法给巴旺爷爷治老寒腿,可他去过昌龙多个村庄的河沟,都没有寻到艾草,查了医书才知道,艾草一般生长在低海拔或者中海拔地区,昌龙当然看不见艾草的踪影。他就给老家的妻子写信,让寄些拧成绳的艾草来。昨天,他不光收到了干艾草,还有一大包干豆角。今天一大早,他就拉上我来到了牧场。

埋头吃草的岗巴黑绵羊。

进了牧场,上百只羊在埋头吃草,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其实,岗巴羊长得并不出众,眼大微凸,鼻梁稍隆起,头部、眼周围和两颊有褐色、黑色、棕色的斑块,腿短肚大。

巴旺爷爷一瘸一拐地从羊群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的藏獒,却名叫“小獒”。他双手合十,把我们让进牧场里的一间屋子。知道孔书记是来给他治老寒腿时,他激动得手有些发抖:“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老寒腿,菩萨保佑,让我遇到了好人。”

孔书记说:“咋能忘呢,水塘抗洪抢险多亏这里的牧草,也多亏你提醒麻袋装土,打开了我的思路。”

巴旺爷爷看着孔书记的药箱面露愧色:“你刚来那天,我的眼睛被沙土迷了。”

孔书记说:“我还得感谢你给我提了个醒呢,那句藏族谚语说得多好, ‘聪明人用成果说话,傻瓜才用舌头吹牛’。”

孔书记说着用热水给老人洗了腿,擦干后用碘酒消毒,又给他每条腿上扎了七八根银针。巴旺爷爷说,他腿一疼就想起那年冬天,差点儿把命丢在山里。他抚摸着身边的小獒,讲起了那段往事。

3年前快到藏历年的时候,他去放牧生产队里的200多只羊。按理说,一个人最多能放100多只羊,可他有勇猛听话的小獒帮忙,放了200多只,成了昌龙放羊最多的人。那时,近处草少,他赶着羊群到了曲登尼玛冰川北面的山里。那里暴风来得急,雪也下得快,转眼间地上的雪就没了小腿。他急忙赶着羊群往回走,可风雪太大,羊群挤成团,他挥着鞭子羊也不听,小獒咆哮着,羊也不理,聚成团走得很慢。更要命的是他迷路了,本来小獒是拉着他的裤脚向另一个方向走,但他没听它的,小獒急得对天长嚎。他以为是它糊涂了,训斥了它,它只好委屈地顺从主人,继续照看着羊群。

眼前白茫茫的雪望不到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了一天,不知道走向哪里。夜里,雪还在下,风还在吼,人和动物都饥肠辘辘,走投无路。小獒来到他跟前,咬着他的裤腿示意他不要再前行了。他来到羊群前,就着雪光看到一条河,河的边缘结着冰,河心却淌着湍急的水。他和羊群必须要过河, 不然这里会成为他们的坟墓。小獒打头阵,从水中冲到对岸,羊们却连连后退。他挥起鞭子,羊情愿挨打也不愿过河。他抱起一只羊过河,冰冷的河水像针扎在骨头缝里,疼痛难忍。他咬咬牙,大喊一声“菩萨保佑,山神保佑啊”, 就这样喊着叫着,把一只只羊往对岸抱,等抱到第50只的时候,腿上已感觉不到疼痛,渐渐地,腿没了知觉,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等他抱完200 多只羊后, 一下子倒在雪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被羊群围在中间,小獒用舌头舔着他的脸。他看到挤在一起的羊群被雪盖住了,小獒用肚子上的毛护着他的脸。他想,再不走,都会被雪埋掉,就用牧羊鞭支撑着身体往前走。老天有眼,天放亮时,他们走进了一个山洞。

巴旺爷爷讲着,小獒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忧郁的眼神看向门外的羊群。孔书记为他拔了针,又点燃几节艾草绳,熏灸扎过针的穴位。

巴旺爷爷接着说,那是个救命的山洞,山洞很大,能容纳整个羊群。他在洞口准备点火取暖,一摸身上的火柴过河时浸湿了。幸亏他身上还有火镰,又在洞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团干草。他在一块石头上划火镰,划一下火花乱闪, 不知划了多少下,那团草冒出了烟,他用嘴轻轻地吹,终于跳出了火苗。有了火,山洞里暖了许多,羊身上水淋淋的毛渐渐干燥。

在山洞里待了一天,最难以忍受的是饥饿,他扒开洞口处的雪,找一星半点儿的干草喂羊。小獒太懂事了,一直不吃不喝守着他。

雪停了,天晴了,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按照太阳升起的地方,估量出昌龙的方向,赶着羊群往回走。走了半天,遇见了公社派出的救援队。原来,他和羊群一直在喜马拉雅山的北坡上打转儿。清点羊群,只损失了几只弱小的羊。后来公社开会表彰他是护羊英雄,私下里还有许多人叫他“牧羊神”。可是,从那以后,这老寒腿的病根就落下了。

孔书记说:“老人家,你可真了不起,一个人带一条狗保住了集体的200多只羊,你是个英雄‘牧羊神’。不过,这几年老寒腿也让你遭罪了。”

巴旺爷爷说:“我这腿没有什么好法子治,有人让我到寺庙里求神,我去了几回,还‘请’了转经轮,腿还是疼。又有人说那个救命的山洞是个神洞, 让我到那里拜山神,我和加央也骑马去了,来回路远又遭了寒气,疼得更厉害了。”

孔书记说:“求神拜佛是一种祈福,祈祷去病消灾没有错,但也得进行治疗。”

巴旺爷爷说:“治了,我到公社诊所看过病,大夫说,老寒腿是一种慢性病,不好治,就给了我一些止痛片,开始吃还顶用,吃久了也不管事了,只能忍着。”

灸完,孔书记让巴旺爷爷起身走几步。巴旺爷爷说腿上热乎乎的,舒服多了。孔书记说,这病得慢慢治,他以后每个月会来几回,会有效果的。准备返回时,孔书记把一捆干豆角送给巴旺爷爷,说,这是山东菜,先用开水泡一会儿,用锅炒,再炖,比肉都香。

没想到,这时加央领着他的妹妹拉姆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桶青稞酒。加央见到孔书记,先是一惊,看到孔书记身上的药箱才明白过来,拉着孔书记的手不撒开,一定要让我们尝尝他酿的青稞酒。

孔书记看到拉姆,说,这不是公社小学那个唱歌的大眼睛小姑娘吗?拉姆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我和孔书记在公社小学调研时听过她唱的歌,还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孔书记对巴旺爷爷说,你这孙女一看就聪明,和我的大闺女差不了几岁, 以后就让她叫我叔叔吧。拉姆用汉语说“孔叔叔好”。大家还为机智的拉姆鼓掌。

巴旺爷爷说,孙子孙女住在村里,隔一段日子就会给他送桶酒或酥油茶。藏族人心直,巴旺爷爷又说,两个孩子的阿爸阿妈前些年因病过世了,他们三人就一块过日子,这孙子孙女比儿女还孝顺哩。加央是放牧种地的好手,拉姆在学校也是优等生,菩萨保佑啊。难得今天聚了这么多人,咱们吃着山东菜, 喝着藏族酒说说话吧。

藏族人没有吃蔬菜的习惯,藏文里也没有“蔬菜”这个概念。几千年来, 西藏人以青稞为主食,不吃蔬菜,我们心目中的菜是牛羊肉、萝卜或土豆。孔书记把干豆角泡好,还加了巴旺爷爷的腌羊肉,烧好后满屋生香。

如今岗巴县温室蔬菜种植基地里的黄瓜。

说来不怕您笑话,二十多年前,我从岗巴到日喀则亲戚家,平生第一次见到黄瓜。我以为黄瓜都是片状的,不是一根一根的。因为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切成片的黄瓜,上面覆盖着白色的蒜末与暗色的醋和酱油,平铺在白色的搪瓷盘子上。这种颜色鲜艳的食物让我无比好奇,却不敢动筷子。我当年吃到的黄瓜是山东援藏干部帮着种的,如今黄瓜已经司空见惯了。我见到山东援藏干部, 就觉得很亲切,他们跟孔书记一样朴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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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晓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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