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她的白瓷马成了醉马

原来是公冶德乐的媳妇刘秀芳把敌敌畏换成了水。

当时刘秀芳还没成为公冶德乐的媳妇，她跟年轻的九嬷嬷是邻居，爱到九嬷嬷家里玩耍。快言快语的刘秀芳不管九嬷嬷有什么问题，就觉得九嬷嬷人好，就爱黏糊她，晚上爱住在她家热炕头上。九嬷嬷夜里睡不着，就跟刘秀芳讲自己的伤心事，讲得刘秀芳泪眼婆娑。

有一天，在炕角，刘秀芳发现了敌敌畏，觉得蹊跷，想起九嬷嬷长吁短叹的样子，怕她寻了短见。就在夜里起夜时，她悄悄给换成了水。

若干年后，九嬷嬷才知道，她这一劫，是刘秀芳帮着躲过去的。既然死不了，就忍着吧。九嬷嬷变了。她所在的芝南村，受芝里老人的影响，喝酒名堂多，男爷们都爱喝酒，个个酒量大，嗓门大。她也买了酒，学着男爷们的样子，仰脖而尽。第一次喝，她被辣得伸不出舌头，咬着牙，继续喝，一直喝到迷糊。此后，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有口酒顶着，她就不害怕了。叫上台就上台，叫敲锣就敲锣，叫喊口号就喊口号。有一次，一个青年叫她仰起头来，一把锅灰，抹到她脸上，台下的就笑，她也不恼。她，脸皮一点点变厚了，心一天天变硬了。过去，她好抹眼泪，现在没有泪了，竟然有了酒量。

有一次，有个络腮胡子，是个花花肠子，见了女人拉不动腿。他不知在玉米地里糟蹋了多少姑娘。他叫她跪下来，当着众人，解下自己的裤带，露出黑乎乎的一团，朝她脸上蹭。她那天喝了有半斤酒，脸红馥馥的，两眼冒火。她一口下去，咬得他哎哟哎哟满地滚。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轻薄她。她用自己的冰冷，吓住了一些行为不轨者。

她哥哥嫂子觉得丢了人，先是提出分家，但她娘不让。她娘就光知道哭，最后哭肿了眼。可是，嫂子天天跟娘闹。他哥哥嘴上不说，她也看出来了，他也是恨不得她快死了算了。因为她，他哥哥没捞着去当兵。也因为她，哥哥入不上党。她求着大队里的人，买下了东北窑上的那两间土屋。透风撒气的两间土屋，成了她的住屋。她借来泥板，把该堵的堵上，该平的平起来，自己支了爿热炕，到芝镇大集上买了个大镜子，挂在里屋的墙上。她把另一半头发剪了，塞在墙缝里，出门就扎一块绿围巾。这一切，刘秀芳都看见了，有人时躲着，没人了，还是一起在热炕上有说有笑。照我弗尼思看来，刘秀芳是在芝南村里九嬷嬷唯一的“小棉袄”。

冬天，九嬷嬷跟着男人们一起架桥。不到冰封了河不架桥。浯河又不宽，每年架一次木桥。她，把冰砸开，一站一个小时。把脚从蒲窝里拔出来，下到水里，啥滋味啊，有一万根针扎啊。她这腿，就是那时候冰出的毛病。一起架桥的公冶令枢，腰里掖着一个酒瓶子，每次下水，都先喝上二两芝镇白干。有一天，他对她说，你也喝一口吧？她接过酒瓶子，仰脖咕咚喝了一口。公冶令枢很惊讶地盯着她，酒量不小啊？她笑笑，不说话。有一次她自己买了酒，下河前，自己在家里先喝上。等回到家，她再用芝酒去搓冻麻了的腿，把剩下的酒，浇在白瓷马身上。她说，马呀马呀，你喝上酒就飞吧，去把那个公冶祥坐给我捉了来，我凌迟了他，我生吃了他，我活剥了他，我让他砸开冰去架桥。马啊，你喝了酒，就使劲飞，飞到天边。她看着白瓷马浑身酒气，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突然一用劲儿，四个蹄子离了地，飞了。她的白瓷马成了醉马！

还有，在赶芝镇集的日子，她被逼着去修路。赶芝镇大集，前面庄里的人，都要从这里走。赶集的外村人就都能看见。她拿着铁锨，走一段，将那石子儿丁零当啷拍一下，直到现在还记得铁锨碰到石子上的声音。还有就是，不到下雨天，不垒大坝墙，一人一段，她是女人家，力气不够，就有男人帮着她垒。他们战战兢兢，这些她都不怕，最怕的是那些畜生，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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