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第三部)》连载之(120)|她见公冶祥坐的那天,恰是公冶家祠堂被砸的头一天

2023-10-09 10:44:04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九章 弗尼思·公冶德鸿

她见公冶祥坐的那天,恰是公冶家祠堂被砸的头一天

九嬷嬷回忆公冶祥坐到她家吃芋头,总是想到他是冒雨来的,在梦里也是雨淋淋的,雾蒙蒙的,看啥都模模糊糊。煮熟的芋头剥了,白白的,蘸上红糖,白里透红,托在秫秫杆儿穿成的八角盖垫上。黄盖垫,白芋头。八角盖垫是她一根一根用莛秆穿的,一根挨一根,穿了一下午,八角盖垫挂在屋檐下,风一吹,晃。

可是,那天公冶祥坐来的时候,明明是个晴天、一个艳阳天,为什么她一想起来就是湿漉漉的雨天呢?为啥呢?她给他剥的芋头,芋头皮上没有剥下来的那块白,她一点一点地舔着吃了,真甜,芋头真黏,黏手。其实芋头不用蘸红糖,舌头尖儿舔着,就甜,就香。

九嬷嬷生在马年的年初,她说自己是马头。这年冬,省政府下令禁止裹脚,可是,她娘就是个庄户娘们儿,哪里知道什么省政府的令。她娘只知道,女儿不裹脚,嫁不出去。她还是在三岁上,让娘给裹了脚。那天,她赤脚在浯河边上的细沙上跑,像一头小鹿一样,一跑一个脚窝,一跑一个脚窝。回到家,夜里就被娘给用白裹脚布子裹上了,裹了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她哭了一缸泪,她恨娘。

她娘胆小,日本鬼子来的那几年,她白天黑夜给孩子脸上抹锅灰,就怕被鬼子掳去糟蹋。担惊受怕,晚上不敢睡火炕,就躲在地瓜窖子里打地铺。

十八岁那年,鬼子跑了,她跟大有庄的公冶祥坐定了亲。九嬷嬷的父亲还算开明,在中药铺子里给人当账房先生。本来打算年底成亲。不料,土匪砸了公冶家的祠堂,婆家说,等祠堂修好了再说吧。

公冶家的人,觉得被土匪砸祠堂,咽不下这口气。公冶祥仁找到了张平青,张平青听了公冶大夫的描述,一拍桌子,就派了一个连去把土匪窝子端了锅,当时一下子轰动了周边三个县。

那日张平青留饭招待。谁料想,公冶祥坐朝张平青那里一站,让张平青一眼看中了。他一拍大腿:让我这老弟跟我干吧。一句话,把公冶祥坐的命运给改了。他当年二十岁,正是叛逆的年龄。他觉得,穿上身军装,背着盒子炮,也挺威风,就稀里糊涂当了兵,在张平青身边,不离左右。

1945年9月3日,解放军山东兵团第一师师长梁兴初挥兵包围了密州县城,为不伤老百姓,也减少部队伤亡,梁兴初命令张平青缴械投降。可张平青不识时务,狂妄叫嚣:“就是杀老百姓吃,也要死守密州,绝不投降!”9月6日,梁兴初部攻克密州县城,俘虏张平青旅团以下官兵两千余人,毙伤三百余人。张平青大部被歼灭,率残部仓皇逃往高密。

公冶祥坐头一天拉肚子,张平青逃跑时,他正蹲在茅厕里,等提着裤子出来,已经不见了张平青的影子。天井里站满了解放军。解放军优待俘虏,发了盘缠,允许他回家。按说,他老老实实回家,也就跟九嬷嬷成亲了,从此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可是走到半道上,碰到他的同学毕际吾。毕际吾呢,正跟父母闹别扭,父母逼婚,他不从,说啥也不想回家,就想出去闯荡。公冶祥坐也没多想,就跟着毕际吾悄悄往南跑,跑到徐州,投靠了国民党军,上了南京的国民党军校。国民党败退时,他和毕际吾跟着上了台湾。这些事儿,大有庄的人谁都不知道,我弗尼思知道。

九嬷嬷见到公冶祥坐的那天,恰是公冶家祠堂被砸的头一天,那天是芝镇大集。那时,公冶祥坐还没有见到张平青,也没想到能去当兵。本来也不是要见面,是九嬷嬷的父亲,在中药铺子里,要去西山里进药材,来不及给家里捎信。恰好公冶祥坐也到中药铺子里来取药。九嬷嬷的父亲,就让未上门的女婿,去给自己家里报个信,说是三天后进完药材就回来。

九嬷嬷隔着窗户见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进了门,那汉子步子迈得很大,肩上背着一个碎花包袱,走进她家的鹅卵石铺的甬道上,脚底下沙沙地响,是母亲接待的。对了,不是雨天,是艳阳天。九嬷嬷记起来了,她记得公冶祥坐的背上有个补丁,补丁在日头地里一闪,那补丁是老棉布的。她没看到公冶祥坐的正面,只看到了他的后背,和后背上的补丁。母亲那天留了饭,啥饭呢?煮的芋头,芋头煮了一瓷盆子,红糖罐子在后窗上。母亲喊她的三哥把红糖罐子端出来,她不敢出去见他。三哥进来,说,妹夫在外面。

她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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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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