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六章 一抹霞光

我看到姑父的眼里有了泪光

有一天，牛廙正在抄收中央社的新闻电报。中央社每分钟120多个数码，发报速度快，牛廙跟不上。

正在着急，牛兰竹进来了，后面是汪林肯。在他们的谈话中她听到了曹永涛的名字。

牛兰竹问汪林肯：“杀了？”

汪林肯低沉地说：“嗯！”

“是谁被杀？”牛廙脱口而出。

……

牛廙和我姑父牛兰竹通过张平青的电台把一些日军和伪顽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在深夜传到了西山里。

后来，我姑父牛兰竹奉命回到根据地，当了《利群日报》记者，牛廙一直在张平青的军营里潜伏着。

我查当地县志，看到了如下内容：1945年3月17日，张平青部1500余人配合日军200多人，突袭诸莒边县抗日模范村刘家庄。刘家庄是个600多口人的小山村，男女老幼奋起自卫，英勇奋战7个多小时，击毙日军38人，并配合前来增援的八路军诸莒独立营歼灭日伪军102人。但终因敌众我寡，村庄被敌攻破，全村被烧成一片焦土，村民牺牲130余人。7月3日，张平青部配合日军共2000余人，袭击了诸莒边县贾悦区委驻地小岳戈庄，八路军区中队和全村人民英勇抗击，但终因敌众我寡，村庄被敌攻破。日伪军进村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有280余名抗日军民被杀害。

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山东军区决定发起讨张战役。汪林肯把张平青和日军布阵图发给西山里，7月15日晚，在瓢泼大雨中，战斗打响。鲁中第1团和第12团乘敌不备，一举攻克双泗村，毙伪师长王祥。滨海13团首先向秦家河崖之敌发起突然袭击，全歼守敌。随后，乘胜向丁家沙窝之敌进攻。该据点有伪军1个团固守，炮楼上装有照明灯，不易接近，加之大雨，3次爆破均未成功。团长江拥辉命令打掉照明灯。第4次爆破，围墙终于被炸开一个大洞，丁家沙窝据点被攻克。13团随即进军相州，协同6团作战。第二日黄昏，13团配合6团南北夹击，6团2营发起强攻，3营配合，爆破组连续炸毁碉堡数个，最后，将敌中心碉堡炸毁，部队冲入村内，与敌展开巷战。敌企图突围逃跑，攻击部队奋力追歼。经近一昼夜激战，相州之敌除少数逃窜外，其余全部被歼……

至1945年9月4日密州全城解放，牛廙和电台也被“俘虏”，是汪林肯把这位潜伏者介绍给了梁兴初将军。梁将军说：“你是我们的眼睛啊！”

当地一位老人回忆过往，特别是沉重的细节时，目光总是眯着，瞧着远方。我采访过无数这样的老人，他们都这个姿势，而我的姑父牛兰竹也不例外。他的目光盯着窗玻璃，窗玻璃上有一个窗花，是老家人寄给牛兰芝的，那窗花剪的是六个老头醉酒，一人抱一个大碗，各具神态，有喝了酒摸肚子的；有大碗在嘴边，手却往一边拨拉的；还有抱着空碗示意加酒的，还有端着酒杯捋胡子的。牛兰芝说：“这就是咱芝镇人的德性啊！每次看着这窗花，我就忍不住笑，忍不住想俺父亲和他的一堆朋友喝酒的样子。”

姑父牛兰竹盯着窗花，说：“我这一辈子啊，对不起你大姑小樽，我们毕竟是夫妻，包办的也是夫妻。我对不起她，伤害了她。还有是牛廙，还有牛廙和我们的孩子。我去了报社干记者，也照顾不上她，后来为了掩护老乡，她被捕。我们胜利后，在缴获的敌伪档案中，有一份敌伪审讯她的记录纸，这张白纸上面，只有‘牛廙’二字，没有一个字的供词。”我看到姑父的眼里有了泪光。

牛廙被关在财主家的后宅里，那墙是被烟熏黑的。两只手被钉在墙上，两只手掌和墙成了一体。怎么钉上去的，谁这么狠心？是还乡团的人，一锤子一锤子，他们让她说出秘密。牛廙就重复一句：“我是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钉她的手，锤子把手指头都砸烂了。他们牵出狼狗咬烂了她的裤脚，咬烂了她的腿。那是个深秋的上午，牛廙在密州的龙王庙子村，带着基干民兵，监视敌人动向，准备组织最后一批村民转移。这时，从诸胶公路进犯的敌军，突然包围了龙王庙子，牛廙被抓。

秋风吹乱了牛廙的长发，她听到了门外密集的枪声，她期盼着自己人来，期盼着心上人来。可是惊慌的敌人把她推下了深坑……

她被扒出来时，脸上还绽放着笑容，像睡着了一样。民兵们找来村里的女人，用棉花蘸着酒，给她擦洗了身子。一点一点，女人们的眼泪滴在棉花上，跟酒掺和在了一起。翻箱找柜，从地主老财家找来一身棉衣棉裤换上。

不知啥时候，我姑父牛兰竹来了，他滚身下马，跪在牛廙身旁，盯着她，额头、鼻梁、嘴巴，我姑父念叨：“牛廙你倒是动一动啊！你倒是动一动啊！”没有动，没有动。他用手指梳着她的乱发，一下一下。她的额头上有块淤血，她的腮上黏着泥土，他俯下身子，用舌头一点一点给舔了去……

弗尼思说：“我听到牛兰竹和牛廙的孩子在草垛根上哇哇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