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28 15:31:03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十五章 枭雄末路
他走上了让他的小村蒙羞的一条邪路
壬寅年七月十七日上午,我和芝镇酒厂的冯同学来到张平青故里双泗村寻访。一场雨刚过,田野里郁郁葱葱,问村民,都知道张平青,但他的旧居和修的圩子墙连个茬子也没有了。他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奔跑过、呼吸过、笑过、哭过、闹过,有过天真,有过混沌,他的一切细节都已经陈埋地下,或者如深藏在水面下的沉船,一点点地腐烂。
张平青成了传说。
我的文友、在档案局工作的朗潮先生,写有著作《昨日烽烟》,有一段写到张平青回乡,时间应该是在1942年,朗兄写得蛮有意思。录在下面(文字略有改动):
东南晌儿(方言:上午九点左右)时候,王祥率骑兵营开路,后面排成一字长蛇阵,蜿蜒上了都吉台东门,绕过东城阳、徐洞、东霞岗、业家屯,渐次靠近双泗村西门。守门团丁认出是张部人马,连忙开门。王祥正欲率部入庄,张鸿叶扬鞭策马赶上来。传令全军稍息待命。须臾,张平青拍马赶到,对王祥说:“这几年庄子受我连累不轻,容我先进村向各位父老赔个不是。”
他话音方落,西门中跑出几个穿戴体面的头面人物,一个个脚步踉跄,神情惶恐。张平青阔步上前,朝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深深一拜:“二大爷来啦!应龙率部欲去河东,骗腿回庄看看乡亲们过得怎么样。”
黑袍约莫六十开外,红唇皓齿,眼睛似两盏灯,留着一缕山羊胡。他仔细瞅瞅张平青脸庞,连声道:“比上次回家又瘦了。军务太操操人,咱庄的也一样,汉奸队常来要粮催款,亮出你的旗号屁用不管!”
张平青脸色骤变,对张鸿叶道:“带赵青山过来。”
少顷,张鸿叶、赵青山并排骑马驰来,相距十几米,纷纷跳下。张平青脸色阴沉道:“青山兄,双泗村是我老家,你不会不知道?”赵青山一愣:“咋会不知道?”
张平青陡然抬高声调:“那为何还纵容手下进庄捣乱?”
“警备队早不归我管了。”赵青山急头赖脸道,“这次跟渡边敲定,不许再派一兵一卒来双泗村。”
村中几位头面人闻言上来千恩万谢,黑袍道:“应龙,带队伍去村中歇息,吃罢午饭再走,叫家家户户擀饼、煮蛋。”
张平青摆摆手:“军务紧急,不住下了,烧点开水就行,谁渴谁喝。”
黑袍回头吩咐几句,几个人撒开腿奔回庄子,过了一顿饭工夫,又跑回来说,准备好了。张平青让张鸿叶传令,进村喝水,不得擅离队伍,半个钟头后开拔。
走进庄子,除了西门里庙台上有几个老人在石台上闲聊,街头少见闲人,却摆着七八张方桌,上面除了暖壶、瓷碗,还有刚煮熟的红皮鸡蛋,白皮鹅蛋、绿皮鸭蛋。
张平青眼睛一亮,对黑袍道:“说好了,只喝水。”黑袍似乎没听见。喋喋不休道:“鸡蛋鹅蛋,现在吃就中。鸭蛋是咸的,得就着干粮吃。”
张平青由衷感叹:“咱庄的咸鸭蛋真是好吃,还有双黄的,腌到火色,剥开就淌油。我12岁那年秋到潍河洗澡,拾了半架筐鸭蛋,腌腌吃了大半年。”
黑袍一掠山羊胡,意味深长地道:“应龙打小就不同凡响。还记得打赌偷鱼的事吗?”
张平青一愣:“我倒忘了,你说给我听听。”
黑袍缓缓道:“那年夏天,你也就五六岁,光着腚在街头玩,来了个卖麟刀鱼的。我跟你说,你能拿条鱼来,我就给你个大甜瓜吃,你凑过去,趁卖鱼的不注意,掏出条大鱼,用嘴叼着双手拍打着腚棰子慢慢悠悠去了我家。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买鱼的,卖鱼的才发现最长的那条鱼不见了,对买鱼的说坏了,那条大鱼不见了。买鱼的说谁来过?卖鱼的说,除了个光腚小孩儿,没人来过,那小孩儿走的时候还两手拍他着腚棰子。”
张平青眯缝着眼睛,一脸认真道:“你给我大甜瓜了吗?”
黑袍忙不迭道:“给了,给了,当然给了。”
张平青顿一顿又道:“那条麟刀鱼呢?”
黑袍掩口葫芦一笑:“叫我煎煎吃了。”
张平青“哼”了一声:“哎呀,二大爷吃了独食,难怪我没印象。”
时辰一到,吹号手吹响行军号。张平青辞别黑袍一干人,随军前行走到东门口,张平青忽然停下,让张鸿叶传令给张天和,凡送水送蛋者,每家酬谢两块大洋,余者每家一块大洋。
待全军从沙平水浅处涉过潍河。张平青站在东岸,翘首回望,对赵青山道:“双泗村是个好地方,西绕渠河,东枕潍河,都是老天爷安排的,谁也搬不走。”
张平青这是去高密投敌,他走上了让他的小村蒙羞的一条邪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