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26 14:37:18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逄春阶
第十五章 枭雄末路
双膝刚刚跪到地上,就听后面有人喊他
张平青圆睁着两眼死死盯住农妇,盯得农妇发毛。他说:“解恨了吧?”
“不是说打一顿军棍吗?怎么打死了?他又没祸害俺。”
“没祸害你,你告啥告?!我让你尝尝骑木驴的滋味。”
就吩咐卫兵去推木驴。木驴蹄子其实是四个轱辘,驴后背上有个三寸长的铁耙齿,尖儿朝上,受刑者坐到木驴上,耙齿插到腚眼儿里,有人后面推着木驴,有人前面拉着,拉一个来回,人就没命了。
妇人一见,吓得跪下捣蒜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张平青骂道:“闭上你的臭嘴,上去!”
夫人颤抖着站不住了,后面的兵把她抱上木驴的背,正要在腚眼儿里插那耙齿,听到马厩里的枣红马“咴咴”大叫,张平青一摆手,说:“罢了!以后再胡乱说,我可让你骑到天边去。”
那妇人吓得捂着肚子跑了。
张平青继续提着酒葫芦到马厩里去相马,相了半天,脑海里再也没有浮现的人,倒是想起了汪林肯,多日不见汪先生了,得好好喝一壶。遂骑马来到班岗的双盛合酒店。这是汪林肯开的。自从张平青附逆,汪林肯就躲着他,张平青呢,也知道。
双盛合店面不大,门口的酒幌子在风中摇摆,小天井拾掇得干干净净,一溜朝南摆着几个酒瓮,张平青将马缰递给卫兵,放轻脚步走进店中,见一个毛头小伙在捉虱子,光着上身。见来了主顾,赶紧起身。张平青问:“掌柜的呢?”
伙计说:“汪先生一大早去了浯河边,说有只喜鹊见天在皂角树上叫,他见天去听,跟喜鹊都熟络了,不论刮风下雨,喜鹊都在树上等他。他和喜鹊从来没有爽约。”
张平青笑一笑说:“好兴致啊!就说张某来过,酒坛子给他。”
跑堂的端出茶壶,张平青已经骑上马一溜烟地跑了!
到了浯河边,只见河水滚滚北去,却不见喜鹊,也不见汪林肯,只有发绿的一片树。
早在几天前,汪林肯就带着酒来劝说张平青:“加入‘北平临时政府’,你就不怕人家说你汉奸?”
张平青道:“谁当汉奸?一旦中央军大反攻,我就堵住黄河口,封锁胶济线,山东境内的小鬼子,还不是一锅烩!到那时,光复山东第一功非我部莫属。再说了,关公不是也曾降汉不降曹,世人却视之为忠义化身?可见,降不是问题,关键是降谁和降后行止……”
“都当关云长,谁去灭曹?”
“安丘厉文礼、胶县姜黎川、诸城张希贤都跟日军名勾暗结,想假日寇之手置我于死地,我恼他们欺人太甚!只好来个以毒攻毒,加入‘北平临时政府’只是个名义,我堂堂中国人,岂能干出卖祖宗的事儿?!”
“一失足成千古恨哪!万万不可再往前走!”
与汪林肯不欢而散。张平青如一只无头的鸟,乱撞乱飞。
让张平青想不到的是,日寇这么快就完蛋了,膏药旗被踩在了泥水里,张平青觉得像做了场梦。他只好投靠李延年,李将张平青部收编为“山东省胶高诸海防军”,张平青为该部司令,驻防密州县城,有兵力四千余人。1945年9月2日,八路军山东军区第一师将张平青军部包围在密州县城,张平青拒绝投降,并且狂妄叫嚣:“就是杀老百姓吃,也要死守密州。”山东兵团第一师师长梁兴初下令攻城,张平青在保镖护卫下,化装逃往高密县城。
走前,略一犹豫,张平青想起了自己亲手造的藐姑爷庙,遂拐弯去了王爻村,在藐姑爷像前上了三炷香。他每次带兵打仗前,都要来拜一拜,双膝刚刚跪到地上,就听后面有人喊他。他赶紧爬起来,是汪林肯、芝里老人、李子鱼,还有我爷爷公冶祥仁。
汪林肯说:“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的。”
“诸位兄长,您这是……”
“应龙啊!没别的事儿,就是喝酒!”
李子鱼把酒坛子从驴背上卸下来,是田雨烧锅上的站住花。地上铺块油毡纸,四个碗,分别是红皮咸鸡蛋、绿皮咸鸭蛋、白皮咸鹅蛋,还有一碗干炸马口鱼。
这夜,在藐姑爷庙摆的是芝镇传说的“闷酒”,又叫“酒劝”。五人席地而坐,每人带酒一盅,轮流喝,一直把整坛子酒喝完,但不能开口,只靠眼睛说话。是用眼劝,用酒劝。这是芝镇最高的劝人礼仪。
芝里老人先端起来,寿眉掩盖下的两眼闪出两道寒光,张平青感觉,这两道寒光,呲呲冒着火星子。他低了头,仰脖干了,筷子戳戳咸鸡蛋,咸鸡蛋在盘子里转。猛抬头,芝里老人的寒光已经在慢慢回收,渐渐收了的寒光的末梢,是一丝丝暖意。恍惚间,张平青见到了死去多年的父亲,慈祥的面孔下,紧闭着嘴巴,多年不见的父亲,白胡子挓挲着,两眼塌陷,张着大大的嘴巴里,露出的舌苔是黑的。张平青把眼睛移向汪林肯,汪林肯端起酒盅,举过头顶,满眼里是期盼,是留恋,是等待,是恨铁不成钢的着急,是拽马回头马不回的无力感。张平青朝他笑笑,端起酒盅,仰脖干了。汪林肯咬住嘴唇,嘴唇已经咬破了,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