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四章 征程

“你觉得曹永涛这个人怎么样?”

踏着碎石子铺成的盘山路，牛兰芝跟着辛玮朝县委机关住的小山村走。牛兰芝觉得这条盘山路今天格外不平，又弯又窄又陡，路边的树枝子不时地撕扯着她的褂子，她恼恨地用手扒拉着。若是平日，她早顺着这条蜿蜒的小路放声唱歌了。牛兰芝觉得，山路上唱歌最好，最放松，也最开心。她在这条山路上唱过《烈火燃烧在沂蒙山上》《石榴花开》《送郎参军》《妇女识字歌》《翻身谣》《月儿渐渐高》，当然唱得最多的是《沂蒙山小调》。小路和路边的槐树、荆条、团瓢要有记忆，该记得这个姑娘那水灵灵的钢丝儿被甩上蓝天的笑声和歌声。

这一刻，因为看到辛玮部长的表情异常，牛兰芝也觉得一张嘴被用麻线缝住了一般，麻线锔子缝得密实，嘴疼。光鼻子喘气，都有点儿憋得慌。她脚步放轻，不发出任何响声。左手使劲攥着手帕包着的樱桃。今天怎么了？我到底害怕些什么？这不是恐惧，是一缕孤独、忽视、冷漠交织着的思绪在纠缠，辛玮的态度像一块云彩一样，飘来的是孤独感。一只蝴蝶在她眼前飞，她下手去抓，那蝴蝶飞到槐树杈子上，她用巴掌拍着槐树条子，蝴蝶竟然飞到了她的发卡上，她感受到了蝴蝶落下来时的那一停，轻轻的，像鹅毛一样。她头不动，身子动，蝴蝶在发卡那里站着，一直陪她拐过了山凹。

辛玮部长回头看到牛兰芝落在后面，便咳嗽一声，等着她。牛兰芝呢，故意放慢了脚步。辛玮又咳嗽了一声，牛兰芝才低着头赶了上来。俩人并肩走，沉闷着，只有脚下鞋底和石子的摩擦声，沙沙沙，走了一会儿，辛玮语气缓和地问牛兰芝：

“你认识曹永涛吧？”

初夏的夕阳特别晒人，晒得牛兰芝前额上全是汗珠，刘海都湿了。她刚刚脑海里还想着曹永涛呢，不知他是在画漫画，还是在战壕里，他要是能吃上这些樱桃，该多好呢，又有三个月没见面了。听到辛玮突然这么一问，心里便有些烦躁不安，感觉辛玮好像看到了她内心里去了。她急忙用手擦了把汗，暗自思索，他这话问得太蹊跷了。“你认识曹永涛吧？”难道他不知道曹永涛是我牛兰芝的革命引路人、入党介绍人？不知道我们一起在敌占区芝镇搞过地下工作，不知道是曹永涛把我们护送到沂蒙山来，不知道曹永涛是地委派到芝镇的党组织负责人吗？辛玮为什么要提出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呢？他这是无话找话，辛玮、曹永涛两个人都是急性子，心直口快，是透明的人。辛玮素来对她牛兰芝可是兄长般的关心。她想，我绝不能错怪了他的问话，尽管一路上他的情绪不对头，牛兰芝还是很热情地回答他。

“曹永涛？怎么不认识，可以说太认识了。我对他也许比对你还熟悉得多呢。我们一起在芝镇搞了一年多的地下党工作，怎么还谈到认识不认识？您开玩笑吧。”

“你觉得曹永涛这个人怎么样？”

这话问的，好呗！心里刚才还想着他呢，那可爱的兔唇。她脱口而出：“那还用问吗？这个人真是太好了。”话一出口，又暗自后悔，觉得不该说得这么急促。但是，一提到曹永涛，她又禁不住要多说两句，“他很有学识，心灵手巧，会画画，会写字，也会……关心人。”

辛玮打断了牛兰芝的话，以长者的口吻开导她：“兰芝啊，对一个人的评价，不要打满分，也不要单凭印象出发！”

停顿了一下，辛玮又用安慰的口吻说：“看来你还是有点儿天真幼稚啊！认识一个人，真正了解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你认识曹永涛也不过一年多。”

牛兰芝更加恍惚，曹永涛他怎么了？辛玮部长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着急。她说：“何止一年多，他介绍我入党，就一年多啦，要说认识，那更早了，俺们在省乡师时就熟悉。他庄就在俺庄边上，他跟俺弟弟是好朋友，他有个寡妇妈妈，还有一个姐姐……”牛兰芝的脾气倔，她仰起脸，有点儿赌气地用质疑的眼光逼视着辛玮，“不说好，难道他还是个大汉奸、大特务不成？”她嘴里像吃了一个苦杏仁。

辛玮没接话，他低着头走，明显看出他心不在焉。眼前就是县委住的那个村庄，金色夕阳的余晖映在村头的树梢上，他抬起右手遮住眼睛，看着金黄色的原野、金色的草屋顶、青石山墙，还有高高低低的村落里的胡同，胡同里慢悠悠摇着尾巴走的黑狗。

辛玮又以深邃莫测的眼神瞅了牛兰芝一眼。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把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握住，盯着她的眼睛问：

“曹永涛除了介绍你入党之外，别的方面和你还有什么关系？”

牛兰芝感觉心头挨了一锤子。